时值8月下旬,位于河北最北部的塞罕坝机械林场天气渐冷,但半山腰依然鲜花盛开。正是夏日阳光最后的恩赐时节。
但在海拔1900多米的塞罕坝最高点上,刘军、齐淑艳夫妇工作的“望海楼”外,却已迎来草木凋零的季节。此地名为“望海楼”,实为“望火楼”,取此名一为避讳“火”字,二为瞭望眼前林海之意。
两人在此一守望,便是11年。
简单而重复的守望
从承德市区出发,越靠近塞罕坝,越像走进了经典的电脑桌面——蓝天、白云、绿地、山坡。时值8月,天气渐冷,路边颜色各异的格桑花享受着夏末最后的暖阳。
一进林场,画风大变。
走在林场道路之上,遮天蔽日的是尖顶的落叶松、樟子松和云杉。到处都是树。找到高点俯瞰,满目林海。一株一株,累计112万亩。
塞罕坝有林子本不奇怪。历史上,这里曾有“千里松林”,清康熙皇帝也在此设立了包括塞罕坝在内的“木兰围场”,但清末之际,为弥补国库空虚,这里开围放垦,树木砍伐殆尽,加之山火不断,这片林海,变成了荒原。新中国成立后,来自北边的风沙,越过塞罕坝,肆无忌惮地逼近北京。
上溯55年,如今的林场有多大,那时的荒漠就有多大。所以,这片林子极为珍贵。需要的,是不间断的守望。
刘军夫妇的工作说起来极为简单。每年有六个月的防火期,他们只需白天每隔15分钟、晚上每隔1小时,登楼顶,用一个老旧的奥林巴斯望远镜,眺望周围方圆20公里的火情,并加以记录即可。其他时间,日常工作也是瞭望。
然而这份看似简单的工作,夫妇二人日复一日、月复一月、年复一年,已经做了整整11个春秋。近乎无限的重复,让一切没那么简单了。即便冬夜,也只能轮流睡觉。没有一天记录缺失,包括春节、中秋节这些阖家团圆的日子。
刘军的桌子上,摆着许多本“望火楼瞭望报告笔记”,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时间,记录了何方、何地、发生何情况,“能见度50米”“能见度差”“能见度极差”……最多的,则是简单的两个字“无事”。对他们和林场所有人来说,这两个字是最大的安慰。
翻开一本2013年春天的笔记,5月9日那天,下午3点,记录是“阴,偏西风3—4级,能见度很差”;5月11日那天,中午12点,记录是“多云,偏西风3—4级,无事。”像这样的记录,过去11年间都是完整的。
刘军夫妇是孤独的,却不是唯一的。在百万亩人工林海中挺立着9座望火楼,如同森林之眼,与地面巡护、视频监控、探火雷达等一起,担负着整个林场的火情监测。有些特别的是,其中8座都是夫妻共同坚守的,因此当地也称其夫妻望火楼。
孤单而惊喜的生活
塞罕坝人说,当地一年就一场风,从春刮到冬。
这句略显心酸的话,道尽事实。塞罕坝年平均气温零下1.3℃,冬季最冷时气温零下40℃,滴水成冰。一年积雪7个月。即便我们在夏日的8月赶来,白天上山也需要穿上厚外套,其他日子可想而知。
拯救环境,需要经受环境不同寻常的考验。“望海楼”的墙壁上,挂着四代瞭望房舍的照片。第一代是仅一人多高的马架子,三角形的房顶上盖满茅草堆;第二代是一间简单的红砖房,上面有一个孤零零的窗户,一个烟囱;第三代是一间平房,配上稍高一些的瞭望楼;到如今第四代,才是几间平房,搭配上五层高的瞭望塔。
“刚来的时候,这里不通电、不通水,取暖靠自己烧火。”齐淑艳回忆,“当时住的红砖房,天一冷上下透风,裹着棉被都冻得发抖。”
寂寞,甚至极度寂寞,是这份工作的常态。最开始,两人还时不时吵架,后来,连吵架都无话可说了。冬天的山上,除了风声,就是偶尔传来的野兽叫声,静谧的如同世界边缘。有时,齐淑艳憋得难受了,就出去喊两声,然后听到空荡的林子里传来自己的回音。
2009年,领导来视察工作时的一句话,“字怎么写得这么差”,给了刘军启发,他决定开始练字。一开始还想找字帖,下山几次都没买到,他索性自己练……在刘军的办公室里,挂着一幅他手写的《沁园春·雪》,书法苍劲有力、张弛有度,完全看不出是自学成才的水准。更加一发不可收的是,他还玩上了绘画,“望海楼”里,到处张贴着他画的雄鹰、松鼠、建筑、林海……眼前之景皆可入画,朴素的风格中体现着独特的想象力。
齐淑艳的娱乐方式,一开始是纳鞋垫、十字绣,最近这两年条件好了,开始有了电视,也能上网了,她的生活才逐渐丰富起来。她甚至学会了玩游戏,用来打发时光。
坚定而温馨的传承
站在塞罕坝北部的瞭望塔上,历史与现实像一幅意外铺开的画卷。
林场外,仅一河之隔,几乎完全相同的气候、土壤与降水条件下,竟是一片泛黄的沙地,长着并不茂盛的草,间或有几棵低矮的树。林场内,百万亩林海在风中昂扬。
这是几代塞罕坝人奋斗的结果。这背后是伟大精神的传承。而刘军一家的传承,亦是其中的代表。
1962年,国家林业部决定设立塞罕坝机械林场时,这里已然遍地荒漠。经过55年、三代人的奋斗,塞罕坝这个年平均气温零下1.3℃的地方,有了万顷林海,重现了历史上“千里松林”的盛况。刘军的父亲正是响应号召的第一代人,如今,他24岁的儿子刘志钢也加入了这一队伍。
“亲爱的爸爸妈妈,你们为了看护林子,把我扔在县城读寄宿小学。你们最亏欠的就是我。我曾误会你们。”在写给爸妈的信里,刘志钢写道,“我小学三年级就在围场寄宿小学读书了,你们在远隔一百多公里外的坝上看护林子,放暑假寒假也是自己收拾行李去坐车。同学们笑话我说,‘你就是没有爸妈的孩子。’那时候小,也不懂事,就打电话非让你们来看我,好向同学们证明,我是有爸妈的孩子。”
后来,实在等不来爸妈,刘志钢竟然喝下了治疗外伤的正骨水,想通过生病换来父母。得知消息后的刘军夫妇心如刀绞,但终究,处在防火紧张期的二人,还是委托了其他长辈前去照看。如今说起这段往事,夫妻二人依然心痛不已,觉得对不起儿子。
前不久,刘军夫妇带着刘志钢夫妇,上了湖南卫视的节目《天天向上》。他们还接受了许多媒体采访,两口子一下成了名人。用齐淑艳的话说,曾经极度冷清的“望海楼”,在过去3个月“每天都有人来”。
然而这并非常态,热闹过去,他们还会孤零零地坚守。
刘军说,他没想到,自己的工作赢得大家这么多关注。但他已经想得到的是,儿子刘志钢会接下他的接力棒,在自己退休之后,继续守望林海。
这正是刘志钢的心愿。
“我一直想得到你们的肯定,现在你们终于认可了我,觉得将来可以把望海楼交给我,你们不知道我是多么的高兴。”面对镜头,刘志钢大声读出了这封写给爸妈的信:“将来我会申请到望海楼,继续看管这片林子。”